滴滴、滴滴--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,把闹钟按掉。睁开的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,而已经盯了半个多小时。已经不需要天天早起了,定闹钟只是多年的习惯难改而已。
回台湾的第二天,她便约了经纪公司的好友出来,详详细细说明自己的心愿,最后辞掉经纪人的职务,并且把一部分股份卖回给她,回复为一个单纯的小鄙东。
辟方说法,她目前失业中。凌曼宇约莫可以想象,父亲大人知道她辞掉工作之后,又会以何等批判性的眼光看她--
“公司也是你自己说要开的,我当初可不就反对过?现在公司也给你张罗好了,不过两三年,又说不干了,你这辈子做什么事都是半途而废。”
但她多年前就厌烦了为了取悦他而活,她不会再让这些话伤害她。只要他仍然是铃当心目中的慈祥爷爷,她可以在如斯的父女关系里找到平衡点。起床盥洗、更衣♂发,接着发呆的地点移到客厅沙发。本来以为回到熟悉的环境里,混乱的心会找到平静。可是,回到台湾已经三个多星期了,她只觉得每天的茫然感有增无减。
你对自己其实很没有自信,但是你懂得用坚强的面具武装起来。你天生不喜欢将就环境,却又不喜欢战斗,所以若有任何东西让你不意,你通常选择转身就走。原本听了觉得刺耳的话,却在冷静下来之后,一点一滴地沁进心里。她终于发现佐罗有多么了解她!
在外人眼中“凌曼宇”无疑是成功的--
“她”出身书香世家,外貌姣好美丽。“她”受过高等教育,永远衣履光鲜,周旋在一群影视名人之间,顾盼自得。“她”是个称职的经纪人,又拍得一手好照,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“她”想要而得不到的。
只有她本人知道,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空洞,对未来有多么茫然无依。或许父亲终究说中了一件事,她这生注定一事无成。厌烦了在家对着天花板大眼瞪小眼,她抓起车钥,离家到东区去。在街上闲晃时,四周购物人潮如流水,一点都看不出是普通上班日,可是她仍然觉得孤单。
“嗨,曼曼!”突然有人拦住她。
原来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位连续剧制作人。
“嗨,黄姊。”她回一声招呼。“我听说你已经辞职了?可是那间经纪公司不是你开的吗?”黄姊好奇地打量她。
“我和陈小姐一起开的,因为我还有其他计画,所以暂时退到幕后当纯股东。”她微笑解说。
“原来如此,真可惜,我觉得你干得满好的。”黄姊看一眼腕表。“我赶时间,得先走了,再联络啰。”
“bye,bye。”
其实两人都知道,倘若她不打算继续留在影视圈发展,将来联络的机会大概不高了。
行进路线转向仁爱路。
整排青伞般的行道树被风一吹,摇曳着沙沙轻语。
闭上眼,恍惚中有种回到塞里亚那,午后坐在前廊聆听树语的错觉。而且一回眼,那个男人会倚着门柱,灰色的眸心含着浅浅笑意。
凌曼宇睁开眼,不由自主地回头。
繁忙的台北车头,面无表情的行人匆匆走过。
没有艳日,没有海洋,没有沙滩,没有熟悉的大胡子。
什么都没有。
她错了。
她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激情的艳遇,自己不会想念他。
她也以为自己对佐罗一无所知,其实,她记得他的许多事。
她记得他会固定走在她的右前方,这个角度正好让他的影子形成蔽荫遮挡她。
她记得他心情好的时候,总是胡子先笑,接着是眼睛,最后才是唇角。
她记得他最喜欢她肩膀连接颈项之处的那个小窝,每次做ài时,总是会先缠绵不舍地舔吻着那一处。
还有他喜欢边开车边哼歌,但是平常绝对拒开金嗓,拿刀子抵在他脖子都不唱;他喜欢故意装出凶巴巴的脸吓她,真的吓到她之后又会有愧疚感。
他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,却是只心肠柔软的熊。
然后,凌曼宇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他所吸引。
佐罗拥有一切她所渴望的特质--坚毅勇敢,脑头清晰。他完全明白自己要什么,而且尽最大的力量争取。
他说得对,他是特殊的。
在她的心里,他是特殊的。
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让她心动的男人,但是她太习于故步自封,所以把他挡在心门外。
凌曼宇转身回家,窝在沙发上,抱着自己继续发呆。
可悲的是,对于迟来的觉悟,她心中充满伤悲,却挤不出眼泪。
她觉得自己彷佛从里到外彻底的干涸了,一阵风就能将她如沙尘般吹散。
叮铃铃铃铃铃铃--
门铃响了十二、三声,她才恍惚从迷茫神游中回来。
“嗨。”
门外的男人向她打招呼。凌曼宇定定望着不速之客,脑中感到无比的熟悉,又无比的陌生。